中年男子图鉴

作者 / Herstoria · 编辑 / 讳言 · 2018/11/14 · 20 分钟阅读 题图 © Chase Carter, CC BY-ND 2.0.

本期我们推送一篇关于日常生活的男子图鉴的文章,本文并非单纯为了批判“男性”,而是试图对日常生活中被“豁免”甚至是被“忽视”的性别暴力和微冒犯进行甄别和批判,让无意识秉承男权的人(有意识秉承男权的人自然就没救了,不在讨论范围)知道这些行为所受到的反馈以及行为本身的问题,并引发大家反思和重构日常语境中的性别交往文化。

出于性别中立原则,以下所有事例的叙述者可能出于各种生理性别或社会认同。

Part.1 “我朝特有的暴发户群体‘’

受益我朝三十年高速发展红利,财富快速增值,观念主要来自宗族长幼差序格局的人情共同体,深受官方意识形态灌输影响,具有少量唯物主义思维,无神论者。因主流意识形态的式微,可能向传统宗族、儒家、佛教乃至基督教寻求认同,以传统文化符号来附庸风雅,嗜好佛珠金项链等装饰品,喜欢豪华富丽夸张的风格,好气派豪车大排量车,好红木等中式家具,有的会玩玉石和古玩。好谈论国事,爱国小粉红,但是以家族认同与个人利益为先,对日本极端憎恨,对美帝敌视又羡慕,金钱享乐至上。 大男子主义,择偶观是传统的良家妇女型,要求妻子持家养儿并在外人给足其面子,对女性双标,性别观念猥琐,讲究哥们义气。爱吹牛秀自己的见识,对年轻晚辈好为人师,自来熟,大肚子,说话嗓门大,酒文化,喜欢去吃农家乐家常菜,好野味大鱼大肉,蒸桑拿,可能叫过小姐。其所在群体的形象、价值观乃至审美常被认为low,被网上的城市小资群体嘲讽,是公共领域中间阶层主要批判的对象。真TMD中坚力量。

评论:我国老中产在阶级文化认同缺失的情况下,承续了两套东西作为有闲阶级文化符号一是受读经运动和国学畅销书热兴起的传统热,比如儒商,以及张口引用几句理解得似是而非的句子来教育后辈的人士,对正经诸如李泽厚,余英时,沟口雄三以及汪晖等人的思想史根本没耐心,正经传统经典也看不懂,天天纠缠《弟子规》这种蒙学读物来获得“至理”。另一支则是后来在小圈子里兴起产生影响的宗教情结。而承续这两套符号的器具就是手串等文玩,其中讲究点儿的人则去玉石和文物市场充当冤大头。

中年男人沉迷的不是作为专业学科的古典文化,也不是作为文化素养的古典文化,而是某套来自所谓的“传统文化”的话语体系。以前男性杂志的最主要内容就是从碎片化的历史典故和古典小说桥段中寻找官场智慧并代入到个人经历中,比如刘备是不少中年男人的自我代入角色。如同父权社会的被阉割者从某种叙事找回自己的那话儿。

Part.2 “一位中年的法学方面学者 ‘’

身材匀称,没有啤酒肚。好抽烟,飯桌上一根接著一根。人还算比较亲和,说话也不大嗓门。大部分时候都在和自己的老同学叙旧,回忆当年一起过的苦日子里的小甜头和对他们有恩的人,也談及他们一些不在场的同学,兩個中年男也时不时互爆对方的黑历史,颇有一种靠回忆年轻时的蠢事来排解自己如今深受体制约束的不适的感觉。饭桌上谈及家庭、子女教育热社会等方面问题时,偶尔给出一两句简短的个人想法,但也不深入发挥表演,即使被桌上女性反对,也不以为意。 当他女儿(在桌上,快三十岁,已结婚,还沒有小孩)说将来想出国生活时,他稍微表演了一把,回忆自己当年出国留学时,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走投无路的糗事。虽然是自黑,但也有点“西方哪个国家我没去过”和“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这种自居长者的味道。 饭局快要结束时,终于压低声音给了我一些人生的经验: 1、因为我跟他邻座,所以敬他酒时一直没站起来,他提醒我在社会上给上司敬酒一定要注意自己不能坐着。由此可以看出他对酒桌权力语言是很熟悉且敏感的,席间他曾多次夸我“不怯场”,事后回想起来他的意思大概有一半是说我没大没小,不够谦逊。 2、当时我头发和胡子都留得很长(本人生理性别男),他说“像茅山道士”(其实说白了是觉得我这样像女生或者不太整洁),并劝导我说:要让他人接受你的思想,首先要让他人能够接受你的外观,否则即使你说的话很对,人家还是不信。即使我明知你说的话有道理,我看着你这个样子,还是说你没道理。然后又借用阴阳之类的话术来劝我赶紧把头发剪掉。

评论:某些人的世界观与其说是成熟,不如说是一种自我体制化,他将他所理解的社会秩序视作理所当然的常态,并且封闭了世界观的可否定性,于是凡是他的世界观不能包含的东西或者不能理解的东西都视作疯癫或者异类。

其次,现行的酒桌文化与其说是文化,不如说是一伙阶级不同的直男互相SM,进行着带有权力结构的表演的缩影。从排座次,点菜,再到怎么敬酒,从头到尾就是一套社会权力结构的剧场化操演,下级对于上级的“臣服-支配”游戏,长辈对晚辈的“教化-接受”关系,都是组成这套戏剧结构的众多要素,用德勒兹评论SM的观点来说,就是不成文契约的常态化“虐待——服从”关系强化权力本身。男性的社交共同体喜欢妖魔化女性友谊,然而男权下的男性社交文化可能是最容不得异类的“同化”机器。

Part.3 “某中学年级主任‘’

大腹便便,裤腰带很高(评论:戴黑框眼镜么?),把学校当成官场混,老油条,逐渐混成了个年级主任,经常与领导喝酒应酬,经常一身酒气醉醺醺地上课。有一次喝多了,在化学课上就男女问题,突然在全班未成年人面前秀下限。首先秀自己老婆乖顺听话,唯命是从,实际上他在家里被老婆颐指气使,家务带孩子样样精通,在外人前面死要面子将自己吹牛成掌握特权的“男权大家长”。 然后他把男女比喻成锁和钥匙,认为与许多女性发生关系的男性是万能钥匙,而与多个男性发生关系的女性则是破锁,以此教育全班男同学争做万能钥匙,女同学不要当破锁。看到这种赤裸裸的性别双标,我实在看不过去,站起来反驳他,他醉醺醺地讲“xx同学的锁不太牢靠啊”,当时16岁的我哭了一晚上。

评论:对于女性的性伦理威胁是男权社会巩固性伦理常态的主要方式了。而如此丑态和恶心地表露这种威胁,还是以一个教师的身份,某种程度说明我们需要建设一套针对性骚扰和性别歧视的职场反对机制。

Part.4 “前体制内官员‘’

上周末我们开了一个读书会,就弄了一上午,其中大多数时间是听一前宗教局長吹牛瞎扯淡,一开始先是专人上台吹捧他的履历营造舞台气氛,吹爽了之后再请他上台发言。他每哔哔两句,台下就有人瞎鼓掌,真的是毫无道理的鼓掌;然后他讲点荤段子,骂点脏话,台下观众就笑成一片。他讲的全是一些听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破玩意儿,然而听众就跟着大笑鼓掌陶醉其中。 典型的油膩大叔不过如此吧,偶尔寻章摘句吟诗作赋,以显示自己的涵养和智慧,时而爆粗口讲黄色笑话以示自己不拘泥与超然,吹嘘自己过去的“光辉”经历,与此同时还不忘强调自己遇到难题时所表现的谦虚与务实。

评论:我以前吐槽过这种男权模式。不过是典型的父权意识遗留罢了。

在父权共同体主导的血缘共同体时代,父权战争烈度随着地缘广度的扩大使得小部落无法单独生存,而当时农业和渔猎革命刚刚初起,适宜耕种的土地,肥美的牧场,物产丰富的浅滩和森林都是父权部落所争夺的目标,于是部落联合需求开始出现。异族部落之间的协议往往由所有人根据自然隐喻的叙事,来塑造一种仪式,有宗教的以某一路神作为见证,有祖先崇拜的则以宗祠起誓,部落武士阶层往往以萨满崇拜和血象征来确立互相之间的契约关系。

而这一套仪式泛化到人情共同体中,这种意识依然存在,双方取得信任的仪式行为包括对方表示忠诚(列投名状),或者双方互有对方把柄,或者双方可以去做违反公共契约的事情,比如相约去干一票不合法的事情,或者一起去寻找性服务;或者双方承认既有的权力观系表演,比如听从长辈教诲或者领导发段子、酒桌文化等等,均是这种形式的体现。

由于我朝父权历史较为厚重,直到新中国成立,女性解放进入公共领域,主流人情共同体依然是这种方式,而到了80年代,改开带来的淘金热,使得这种人情共同体甚至返潮。在这种人情共同体中,女性是被视作客体、旁观者以及点缀者(“酒桌上的一盘菜”),带有性骚扰意味的黄段子无非是想寻求女性的性羞耻反应来形成一个社交圈的闭环。

Part.5 “文艺装逼男‘’

文艺不是真文艺,多半是文化产业圈搬运工,有点儿闲钱,泡不上正儿八经的真外围,日常游荡于酒吧书店影院等装逼场域。朋友圈以不明觉厉的抖机灵居多,张口闭口加缪王小波弗洛伊德鲁迅海子,突然吟诗一段,逼逼文化圈内各类名人不带停,从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眼神中找到存在感度过中年危机,事业上没什么建树,文艺理论属于《读者》级别,偶尔通过反建制活动塑造逼格,点餐偏好日料,法餐逼格高但吃不起(一个群像,不一定对)。 表达对物欲横流的社会和拜金女的痛心疾首,以及怀才不遇行业畸形,但又暗示不差钱该花还是得花,从过来人之姿予以提点,对尘世爱欲男女十分不屑,但总希望找到一个知音共度一生。 如果是网友,他会在加好友第三天的时候问:

“我能看看你的照片吗?”

评论:被男权本身阉割的男性,在文化消费品带来的迷幻感里面寻求一种身份认同,实则是一种肛欲期延迟(能够不大便失禁的自足感,虽然可能快失禁了)。然后通过某种智障般的男性规训来寻求他认为比较好灌输的异性所给予的认同,然而实则被听众“弹幕遮脸”。

Part.6 “所谓不知名成功人士‘’

财务自由自称已经“基本实现”,开始不谈营收和利润,满口服务用户,要颠覆,世界级,讲究文化调性。

擅长自我营销,口若悬河半个小时不带停,表演欲旺盛,成熟有魅力是人设方向。开始养生,精通茶艺,信教或信命,遇见你冥冥中自有天意。

偶尔有脏话或过激言论,表现出有血性有情怀的模样,其实是,不~服 ~老。会培养一个业余爱好,但仅限同阶级交流,塑造文化内涵洗去一部分铜臭,实质仍属于商业社交。

鲜少提及婚姻或家庭,感慨岁月不饶人,但又表示有钱无所不能,成功主要靠才华和运气,勤奋显土,要营造不费力的轻松感。比起问星座,更喜欢问询地域,四海之内皆有好感,套路跟不上时代变化,自信心或自恋远超99%的男士,对年轻女性充斥着浅薄单一的理解,一看就是在年轻时候没怎么被爱过,成功后肆意发挥着示好的油腻荷尔蒙,钓鱼千百,总有上钩,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

“以后有困难尽管找我。”

评论:缺乏来自自己的社交网络真正的承认,对自己所宣称的“成就”缺乏真正的底气。于是通过强化自我认同来找补,并寻求异性认同,试图在男权的男性凝视中寻求一种精神自撸。

下面我再多说两个例子:

Part.7 “ 某些知识分子‘’

比如鄙视女性消费文化的圆桌派老男人(评论:强烈暗示)。你可以批判整个消费主义,这属于学术自由。但是这几位男权人士的双标单纯把是女性消费文化视作“幼稚”而“低等”,圆桌派老男人共同体的核心点是一种男性凝视对他们所处场域被他者化的女性主体霸凌,利用男权语境中公共伦理贬抑的方式把女性自我欲求和个体性重塑强行用话语讽刺为“疯癫”和“浅薄”,男权常态化的运行逻辑,让恶臭男权者似乎成了天然的价值观霸凌者。

这种价值观霸凌(总认为自己代表文明中心去审视外围),日常客体化双标(消费女性时很开心,别人男色消费时他就跳出来说三道四)以及被阉割焦虑(不被女性承认了,想被消费凝视都没人想凝视你,自己自以为是的话语主导权被倒置了) 在男性知识分子身上极为常见。

类似的逻辑还出现在两位采访俞飞鸿的老男人许知远和冯唐身上,这种男性知识分子还特别喜欢自称自己可以和女性共情,是妇女之友(说的就是你,冯唐),往往还把“永恒的女性带领我们上升”等句子挂在嘴边。

这种人的访谈逻辑就是默认女性存在某种男权定义下的女性特质,并不断去质疑拥有自我追求的女性自己的生活标准,不断地问对方“你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喝一瓶多了点儿,是不是两个人会更好一点儿”这种神经病问题;要么就像许知远一样,想用男权视角的性去刺破对面的想法,比如许知远关于“破瓜”的那一段猥琐言论。

对于这伙男权雄性来说,女性被他们强行在男权框架中找到一个标准角色,比如有孤独感,必须有依靠,性羞耻,并且认为女性内心必然会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否则就是假正经。

男性中心话语在部分带有男权意识的文人当中表现极为明显,他们对于女性自以为是的“表彰”是认为女性以所谓“知性”的优雅姿态去实践传统女性的性别角色,或者是用无意识的男权意识给女性价值进行“框定”。

就性别问题而言,自诩进步的文人阶层基本没有承担起任何社会先锋的责任,相反,他们是被修辞化的男权意识的辩护人。这种无意识的男权意识,导致某些文人在谈论性别问题时习惯以男权社会的性别角色作为逻辑前提,言语和文字之间充满傲慢与无知。

Part.8 “某些奉行强者逻辑的弱者‘’

中文互联网一大奇景就是弱者往往支持“弱肉强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价值观,仿佛自己弱势的社会阶级某天会莫名得到提升**,以至于他要提前想象一下当一个剥削者是什么样子,并怎样合理化自己的剥削历程。一旦无法谈论自己有什么成就,他就扯一大堆自己认识很多厉害的人物,并以此自述自己立论的权威性。整个人就是一个手欲期延长的巨婴。而且这种人经常把女性当作某种配给物,仿佛他做了什么事情之后就应该由男权机器给他分配一个女性。

比如,之前某知乎大V曾经在想法里提出过的一个“世纪之问”——为啥某些女性宁愿嫁给拆二代,也不嫁给所谓“他本人认识”的省厅特招?然后他顺便再把当今女性给批判了一番。

先不谈女权问题,即使是在男权语境下,这两种人您都没有达到相应的层次吧,您在高谈阔论是不是闲得蛋疼?干您毛事儿。

其次,女性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和自我欲求,人说不定就不喜欢当官太太这种男权秩序的客体,说不定那个拆二代还受过教育,懂得基本的平权道理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人家的选择在您看来不可理解,又轮得到您来说话么?在男权里属于淘汰品,在女权里面属于“男权恶臭”的人士整天乐于给自己加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