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我希望进行一些新的思想实验,让话语在实体界与象征界、广场与卫生间、权力中心与亵渎边缘等二元层面跳跃、牵引,利用这一追逃过程中的哲学思辨,展现一种先锋式的艺术与美。
这名男性,当他尚且处于私人领域内部,对其被公共空间凝视而组建的身体来说,该私人领域构成了闭合的系统,其阴茎则进入一种存在与消弥的混合叠加形式,只有当男人推开门进入公共空间,才能在社会视角的观测中摆脱生死交加的状态,让我们知道,他活在象征界,抑或者已经被自己的身体杀死。
由活人构建的象征界公共空间里,男性生殖器坍缩为不在场,性和阴茎被禁止提及,男人失去了实在界的性器官和男性身体——男人变成符号,就像公共场合附带的卫生间男性符号那样——一个被标识在显眼位置的蓝色或黑色的塑料板剪影。这是刻板的,平面化的符号,一个在象征界取代男性的没有阴茎的标志。
当人来到广场,我们环顾四周,所有公共空间里男性的生殖器都已经被抹除了,很好,看这些行色匆匆的白领,标准的装束,标准的谈吐,每一个人都手持一部标准的智能手机,这样的情景下你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你不该如此突发奇想——他覆盖西装裤子的裆部真的存在一对布满褶皱的睾丸吗?
广场是开放的,流动性的,它的身上则依附着一些闭合性的相对稳定的空间,在这些狭小的功能性场合里,人们故作轻松地随意聊天,或者故作深沉地高谈阔论。一些饭桌上,你看见那位足以称为焦点的男人(权力中心),现在,想象他下体有在场的丑陋阴茎和浓密的黑毛,你会感到不适(为什么),必须停止想象了。你那个被社会建构的超我告诉你,在别人阴茎坍缩为无的场合,凝视他实在的生殖器,这是不对的。而且每个人都会觉得这种念头真的很恶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觉得生殖器以及和它相关的言语是恶心的呢?
饭桌上高谈阔论的深沉中年男性有阴茎吗?芳草地奢侈品购物中心里和周围人随意闲谈的休闲白领有阴茎吗?超我告诉你,以上这些想法不该出现,这是亵渎。
你理当羞愧。
这个视野里象征界的图样或许是一条完整的,平滑的曲线,它的弯曲或许也很符合流行文化的审美趣味,闭合的曲线,是那些被衣物遮盖的——不存在的躯体才可能是完美的符号的躯体,不存在的阴茎才可能是完美的男性的表征。一个完美的闭合 ,意味着它是绝对的光滑的平面,无孔的皮肤没有任何显眼的凸起,你这不存在的菲勒斯,不存在的男性的躯体,一切来自实在界的性特征和性心理已经消弥——阴茎成为一条完美的曲线,如同被抹掉孔洞的女性的外阴。
这曲线并非无限地长,如果公共场合(无论是符号无限流通的广场文化区,亦或者的相对稳定相对闭合的泛广场文化区)被性介入,完美曲线就会发生可怕的断裂,其结果则是完美男性符号被自己的身体杀死。
曲线必须延长,为了避免断裂,性理当被架空。
自男孩出生开始,社会便围绕他的身份主体构造了一系列话语,以便培训其快感模式与人格结构,为他在青年时期彻底融入象征界打好基础。有时候男孩从大人背地里的掩嘴偷笑和窃窃私语中习得了性的禁忌,这种被大他者神秘化的性,将在男孩进入象征界之初因其“难以达成”而被架空为权力的表征——一个不可能的符号,甚至脱离了性的能指——性成为象征界里的明星和模特的美色,成为象征界里没有阴茎男孩永恒的失落。
男孩如何向自己象征界里的同伴炫耀性符号(也就是他的女友)?或许情商比较高的朋友应该主动向他询问,比如询问他追求女生的进度就是一个好的引子,一个方便简单的仪式,可以为男孩的符号炫耀搭建话语中的合法性。他们相谈甚欢,一切看上去都正常得刻板——两个没有阴茎的男人喋喋不休地默契谈论着其他话题,用以方便自身触碰性的禁忌。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在保持话语合法性,即没有阴茎的前提下,对性的指涉就是如此让人愉悦。
此外在上一个故事中,男孩还收获了权力的炫耀式快感,这部分主要来自“朋友角色”高情商地倾情表演,而朋友也会因自身的戏拟技术产生自恋,正如在现代社会的葬礼仪式上,一切都紧张而有序的进行,人们由于过渡担心他人凝视下的自己会破坏葬礼本身的氛围,反而忘记思考死亡本身的严肃性和失去亲属的创伤,一些人或许甚至会在葬礼的悲怆戏拟中,在公共空间的凝视之下生成刻奇的愉悦——得出那个平淡的结论是:高度社会建构的场合里,人们通过扮演角色的技术性快感,可以将自身与性,死亡等实在范畴隔开。
或者说,这快感本就由隔离的状态加以生成,以性与死亡的参照坐标被召唤而来的飘渺的欢欣——在纯洁,神圣又严肃的高中教学氛围之下,一名女生因无法控制地幻想男老师私下的做爱,射精和性器官形状而无比苦恼,但很快,她将在这名老师面前保持更高强度的刻奇,尽管男老师的符号身体已经濒临枯竭和死亡,但在他生理意义上的身体(一具全裸的,拥有丑陋阴茎的尸体)旁,女同学却愈发纯洁,愈发刻板,愈发严肃认真地扮演着好学生的形象,男老师象征性的葬礼仪式上,女同学获得了更多角色扮演的技术性快感,因为戏拟本身就是鄙视链的每一环,任何戏拟皆以其外的每一样事物为行动的参照。
当被问及任何一种可能被性所介入的问题时,我看见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使用科学,哲学,心理学或者心灵鸡汤的话语,高声地,恰当地,长篇大论地谈论着性,就仿佛一旦触及到那些有关性与生殖的话语,现代社会便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究竟有多么合法,开放和正常。为了维持自身无阴茎的身体,男性符号竭尽所能地滔滔不绝,在现代社会建构的各种体系里疯了似的坦白着自身,希求撇清自己和性之间的所有关系。
现代社会将性异化(权力化),架空(仪式化),还放出一系列围绕着性的话语,严丝合缝地对实在的男性生殖器围追堵截,当然这是效果显著——即使阴茎坍缩为在场,也有葬礼仪式将阴茎的实体存在与公共空间的话语隔开,毫无疑问,在现代,男生殖器已经遭到抹除,只留下无数科学的,哲学的合法性话语,如福柯所说“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对性有多么沉默”。
而在这严丝合缝的闭合曲线中,卫生间则成为了公共空间里无法避免的唯一的伤痕,成为了男性实体在象征界中唯一的投影,面对真实的阴茎,现代社会终于哑口无言。留在二者之间的只有卫生间的指称——一段无法符号化的,冗长的尴尬。
所以回到开头,我们把我们自己的现代性别符号放置在卫生间的门口,就仿佛只要你一从卫生间的量子生死叠加状态里出来,这个蓝色或黑色的塑料板剪影就能替代这个人活下去了似的。
不错,我也曾亲眼看见古米的西比尔吊在一个笼子里。
孩子们在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
她回答说:我要死。 [1]
[1] 编者注:原文最后一段出自佩特罗尼乌斯的《萨蒂利孔》,艾略特在《荒原》题记里引用过,西比尔是西方传说中可预言未来的女巫。在希腊神话里,阿波罗爱上了西比尔,施予她预言的能力;而且无论过了多少年,只要她的手中有尘土,她就能活多少年。然而她却忘了向阿波罗索要永恒的青春,因而日渐衰老憔悴,最后几近成为空壳,却依然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