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共场域里，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很多人对女性的外貌品头论足，年轻貌美的女性甚至会被攻击为花瓶和小三，相比于男性，女性受到更多来自外界的外貌审视和攻击，承受更多的伦理道德压力和束缚，掌握公共话语权优势的男性习惯对女性施加公共伦理道德审判，从而维护父权伦理语境和话语霸权。
本期Herstoria就“美女靠脸吃饭是否可以进行道德评判”问题，邀请acel rovsion, 云豆卷, 杨大宝, 司马懿, 金晨羽等人发表自己的见解。
Q1
很多人喜欢攻击外形好看的女性是花瓶，并要求她们自证自己并非靠脸吃饭，这种言论是否合理？
Acel Rovsion
要求女性自证自己并非靠脸本身就是一种男性凝视，“靠脸吃饭”本身是一个无法单独剥离出来进行批判的混杂概念，其中存在着行业差别——本身处于消费主义产业中、需要依靠将自己的外形和私人生活客体化的行业（比如模特和明星）的个体没有定义和普遍性讨论的必要；而在非外形相关的行业，个体外形加分很难被定义为靠脸吃饭，我们无法单独对外貌进行道德评判。外貌优势更多的是体现在注重人际共同体的工作中，而人际加分和外貌本身就相互纠缠在一起。
每个企业都拥有一套人力资源管理和薪酬体系，并不存在单纯刷脸或者是刷聪明的情况。
而“美女”这一社会身份本身就是男权社会身份文化强加给女性的一系列行为准则和身份扮演，女性被规训做符合“美女”这一身份的事情，而以“美女”开头去要求“美女”自证不是靠脸吃饭明显属于同义反复。
对个体进行道德审判实质上是一种对现有规则适应的反馈，一般我们只能批判规则本身，而不能对个体进行道德审判，比如这个规则本身不合法，叫人强行贡献外貌，我们不能以外貌批判掩盖结构性不平等。而男权结构下的女性更多的是被看重身体价值，女性被强制重视自己的外貌，“美女”的外貌特权源自于不合理的男权结构。
云豆卷
关于靠脸吃饭是否应当受到道德评价的问题，除了靠脸吃饭本身难以确定之外，争议性还在于其中存在多少个体自由选择成份（自主自愿，以及在态度和行为上如何界定的问题），又有多少来自于不合理的社会结构，我们需要对其进行严格区分。
我们都知道 (T1)美貌会给人带来一些社交、择偶、工作等领域的benefits；我们想知道(T2) 因为我的美貌带给我这些benefits，我是否应该为这些benefits负有【道德责任】。
此处的道德责任包括但不限于以下两方面：
(1) I deserve moral blame
(2) 我有义务(duty) 去做某些事情Y (e.g.支持某些社会运动，减轻对丑人的歧视）；
论证T2的第一个难点是，目前哲学界的共识是如果没有【选择】，则个体没有道德责任。主流政治哲学认为只有一个人只用为她做的事（action）负有道德责任，而部分吸纳了存在主义理论的政治哲学家则认为人也要为她的态度(attitude)负有责任，但是无论是行为还是态度，都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选择。然而女性美貌本身是天生的而非个体选择，因此主张女性需要为这个nonvoluntary attribute 负有道德责任，则存在一定的困难。
同理，某人生为男人/白人/资产阶级也并非个人选择决定，那是不是说他们就不需要为妇女/有色人种/无产阶级的苦难负责人呢？对于这个问题有一个很好的反驳，反驳的思路大概是这样的：比如说以性别压迫为例，如果一个19世纪美国男人满足以下条件，那么他应该为妇女的处境负有道德责任：
(1)如果他本来可以用他的社会力量推动妇女解放事业和平权，却不作为(omission)；
(2)如果他在思想、行动上支持男权社会对妇女的压迫，比如宣扬妇女言论(contribution)；
(3)如果他心安理得地享有男权社会中带给他的福利（e.g.工作、教育、参政权、财产权）不试图去和那些他从社会不公中获取的benefits划清界限，那么他是需要为妇女的处境负道德责任的；
这里的一个重要的点是，某些性别、种族的privilege很大程度上来自不公平的社会制度。因此如果在美貌的问题上套用这个论证不是很容易，因为美人在社会享有的benefits，很难说清楚多少是来自不合理的社会文化结构。因此论证某些privileged gender/race/class 有 collective responsibility 的思路，未必能够用来论证颜值高的人应该负有什么道德责任。
第二个问题是，【靠脸吃饭】这个行为是否是morally blameworthy的问题。这里【靠脸吃饭】是一个包含内容太广的概念，但我们暂且可以搁置这一点；如果我们想论证（T3） 某人X靠脸吃饭应当受到道德责备， 一个比较可行的思路是康德的思路，即X【靠脸吃饭】这个行为，违背了TA 对TA自己的某些根本的道德责任(e.g. 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自由的、自主的个体）。
就第一点而言，有一个可以对比的例子，老年人在择偶和找工作等问题上比起年轻人都有很大的劣势，但是我们很难说年轻人在压迫老年人，前者享有的benefits并不来自不公正的社会制度或文化。
我们需要考虑的是“美人-路人”是更接近“老人-年轻人”，还是更接近“”男人-女人”/“黑人-白人”。
1）如果美人应该对他收到的优待报以道德责任，则他有去消减他和路人之间因为颜值带来的社会机会不平等的责任，比如去公开抗议一些污名化土肥圆的文化。然而这种方案不可能，因为没有一个实质性的美德共同体去进行这种让度补偿；2）如果从政府政策的角度讲，个人粗浅的见解是政府要是去主动拉平美人和路人社会待遇的区别，这个不太好。理由是传统libertarian的理由，我们需要谨慎公权力对私域的渗透,，谨慎social engineering，有些事情即使不对，也轮不到政府插手。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老年人-年轻人”存在着“年龄歧视”因素，波伏娃就论述过社会对老年人的歧视，年龄虽然是客观的，但是年龄带来的不利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是社会建构的，社会上存在着不少针对老年人的负面看法。
而“父母-子女”更接近后者，家庭内部存在不平衡的权力关系，父母的权力应该受到法律和社会的制约。国内对家暴和儿童的保护处理真的不是很好。我一直觉得哪怕是未成年，也首先是个人，然后是公民，最后才是家庭成员。
Acel Rovsion
其实重要的是ignorance，在天然不公平的剥削制度中，处于上位阶级的人（既得利益者）维持现状就是作恶，很多人正是在各种“现状即合理”的ignorance中延续着不合理的男权结构。
而无论“老人-年轻人”，还是“黑人-白人”，其实都是与结构性不平等有关，只不过其中存在着自然禀赋和公共禀赋的区别。不同肤色的人之间并不存在智力差别，更多的是属于社会身份和教育再生产的问题，大多数少数族裔无法获得良好的社区资源、教育晋升等公共品；
而“老年人-年轻人”则是生理的二阶，老年人本身可以是生物学立场的定义，但是老年人的身份命名则是另外一个，老年人受到的偏见或者某些不成文的道德倾向是这个命名和生物学因素共同带来的。比如让座是否可以看作公共品的分配机制？约束条件是海萨尼预设的罗尔斯和弱帕累托最优？在这个话题上，我本人更倾向于努斯鲍姆小姐姐的做法，本质上还是在承认禀赋差异的基础上做机会平等，而机会平等包括补偿，在公共品富余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通过补偿来保证公共权益能够让每个个体均衡使用，最终达到帕累托最优均衡。
就“美人-路人”问题而言，比较好的解决方案不是进行公共品补偿（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对美人的歧视本身就是一种补偿，然而这明显反道德直觉，基于道德共同体的责任进行补偿的方案不太可行；其实“美人——路人”的问题的切入点应该是“丑”，因为丑可能严重到存在生存空间分配的问题，甚至会加重道德歧视，那么其他人是否有道德责任对“丑人”进行让度补偿？），而是使美的生产机制多元化而非单纯的性客体化，提倡多元审美文化标准生产，用审美多元化或文化社群分化去消除可能存在的外貌歧视。
Q2
既然“靠脸吃饭”定义并不清楚，那么这种指责是否存在和男权社会的关系？
菁菁
有人把靠脸吃饭和外貌造假拿出来说事，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女权。
我觉得女性似乎会面临比男性更多的外貌上的攻击和审视，这个也是很多女生从小到大一直感觉明显的，不管是说美还是说丑，总之在某些场合都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而且这种恶意是衍生性的。举一个简单的伦理矛盾，一个美女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多数的评价就是不愧是大美女啊，果然受欢迎。但是美女能怎么办嘛？去学电影里那样通过化妆把自己化丑？凭什么呢？
于是，我们就需要反问：
如何让美女自证不是靠脸吃饭？
什么范畴的行为要被定义成靠脸吃饭？
靠脸吃饭的非正义性体现在哪里？
我真心觉得，让美女自证自己的社会成就不是靠脸这事，就像让人自证高考作文不是因为字好看被打了高分一样。
微信助手
一个简单的现实是，男的也可以靠脸啊，为何集中指责女性。
而在现实社会中，要求面貌姣好者，不自带好感是反本能的。比如说，找封面模特，确实对外形有要求。我觉得有人想反映的这样的问题，比如一美一普通，普通的工作能力强一点，然后美的被提拔了？
那就要说工作能力到底代表什么了，可能另一个谈判技巧好，但是客户就是和美女谈判更顺利。这依然是值得嘉奖的，聪明和漂亮是一样的禀赋。在某些情况下，天赋之间经济价值有高低，但是道德平等，比如石油钻探，可能对长相要求比模特低一些。又凭什么重聪明轻外表呢？且不说聪明是不是努力得来的，再说能够专注的努力本身就是天赋啊。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只要往哪一站就有大量的订单，给奖金难道有人不服？为何需要被道德批判？
Acel Rovsion
因为这种指责某种意义才是男性凝视。靠脸吃饭本身是一个混杂概念，没法单独拿出来。举个例子，我是个IBD的Banker，我长得好看一点利于我的项目开展，但是我提供了专业的服务和维护了职业道德，我算靠脸吃饭么？
这是个混杂的东西。所以单独预设一种理想情景–一个人有脸没才，另一个人没脸有才。以这个假设为起点来批判靠脸吃饭没有意义。
其次，本身处于消费主义产业中，需要靠把自己外形或者私人生活客体化成产品的行业，个人没有定义和普遍性讨论的必要。比较难定义的是，本身在非类似专业领域，某些外形加分是不是能定义成靠脸。
最后，“美女”这个社会身份本身就是男权结构中社会身份文化强加的。因为“美女”本身就是社会身份分配，强加了一系列行为准则和身份扮演。而所谓外貌的优势是男权人际关系逻辑里面的产物，于是这种指责属于同义反复，而且这种指责涉嫌原罪论。
于是说，这个道德困境其实不存在。
企业都是有一套人力资源管理和薪酬体系的。不存在刷脸或者刷聪明，因为评价体系要得是禀赋的后果而不是禀赋本身。我们能够评价的是，某些先天禀赋在社会评价体系中的表现结果，而非天赋本身。
其实着力点在有机会公平而不是其他。如果刻意引导漂亮和聪明为毛不能同时得到夸奖，这是修辞造成的错觉。
而很多指责者喜欢继续滑坡，成了“一个漂亮的人在专业领域得到了极高的业绩，而这个业绩和ta外貌带来的人际加分有关，那么这是否可以道德批判？”
我依然认为是不可以的，原因已述。
微信助手
这个问题我也认为无可批判，人际能力和外貌本身纠缠在一起，什么叫做不靠长相的人际能力？
杨yq
那么问题来了，我问的问题不是说强行贡献，而是说，外貌自带”贡献“效果啊，毕竟聪明可以隐藏，长得好看又不能故意变丑，收放自如，对吧？
一方面我会想，好看的外貌算是一种资源禀赋，但是另外一方面认可这种禀赋，就是对普通长相的人的歧视。所以这是我觉得矛盾的地方。还有一点，”好看“这个先天属性，确实在一些岗位上带来了更多的价值，这种价值值不值得嘉奖？或者说，准确地踢出来嘉奖？条件上模特演员等靠脸作为核心竞争的行业哈。
于是说，这就是很tricky的地方，我们一边讲究结果公平，一边制定模糊掉天赋不公平的规则来加以掩盖。这就是很多人困扰和争议的地方。
但是还有一种情况是，好看这种属性自带的外部加成，会不会对别人造成过度挤压？比如，一份工作只要求hard skill 80分，所有80分技能的人都能胜任。但是，有一个技能80分，但是长相满分的人，去apply，然后其他就连技能85分，90分的人都出局了，这种情况怎么看？毕竟，长的好看，不是ta的错啊，可是这种情况，长相确实产生了外部挤压。
但是，这种职位，对长相没有硬性要求的哈，我们本身就把职业卖脸排除在外了。
但是，我也有疑惑的地方，当针对个体来说的时候，我们认可个人的天赋差异。但是如果以群体来划分呢？所以，我才会说，这是不是对不漂亮的人的不公平。你要说生而不平等，每个人的牌不一样。是不是我天生为女，遭受性别歧视也要这么接受？
玛卡
职场的外形预设规范，对个体形成了要求，容易出现的“不专业”／“不礼貌”的负面印象。实际上还有权力结构的关系，老板穿随便一点，对规则的挑战，可能会被认作是‘亲民’。比如 “川普=接地气。”
“外貌好”－－－“在机会上获得加分”，如果掩盖了专业要求，这就是 选拔机制‘以貌取人’的问题。所以批判对象应该是不合理/不公正的机制。群体划分来说，比如阶级性问题，你不能用“天赋”“聪明”去掩盖结构性的不平等现实。当然，这里是说机会公平。
菁菁
某种程度上反“靠脸”和反平权有一点逻辑共通性。比如反平权很大一个流派是：我生来是男人我有错吗？现阶段男人对社会的贡献更大所以权力更大这有错吗？
那么长的好看的人说：我长得好看有错吗？我就是比长的不好看的人业绩高我有错吗？
这是否与男权反女权的错误相同？
金晨羽
提一个问题，这个是不是可以类比“白人男性是否应当主动对自己受到的优待反省甚至负罪”？
我在想“美女” 是个社会概念，“白人男性”是个生理概念，但优势地位则是社会赋予的。
你会怎么回答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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