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贽
编辑:陆贽
本文是根据本人接受女性主义和新媒体相关主题的采访内容整理而成。
家庭环境上来说,我自小生活在一个性别不平等的保守大环境里,周围人普遍重男轻女,包括我爸妈,都认为“养儿防老”和“人必须结婚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哪一家没有儿子延续家族香火,ta们就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没有儿子的人长期纠结于是否要违背计划生育政策生儿子(对比如今各种层出不穷的鼓励生育政策,真是让人吁嘘)。在这种重男轻女观念影响下,我周围的同龄人很少是独生子女,几乎每个人至少有一个兄弟姐妹。
性别分工方面,是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洗衣,做饭以及照顾老人等家务普遍是女性在做,而且女性除了做家务之外还需要出去工作,任务相当繁重,而大多数女性都任劳任怨。男性主要是外出挣钱养家糊口,同时也是掌握主要话语权的一家之主。
家暴事件时有发生。我小时候围观过几次家暴吵架现场,大致流程是:“女性被家暴—回娘家—男方上门道歉哄回来”。反复几次之后,有极少数几位女性不堪其苦而选择了离婚和再婚,但是她们的子女都留在了前夫家——老家子女普遍被认为属于男方家庭,而非女方,即使闹到法院,判决还是偏向于男方,更何况人们对法院有所顾忌,认为事情闹大到法院是一件丢脸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这一条路,少有诉诸法律,而且人们也普遍认为法律不太管用。
由于受“离婚的女人没人要,改嫁的女人低人一等”等性别偏见的影响,还被自己的亲生子女羁绊着,不少女性即使受了很大的委屈也不会轻易选择离婚改嫁,不少夫妻之间即使没了感情也还是凑合着过日子,离婚极为罕见。当然,我国目前离婚率相对于发达国家来说偏低,只有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离婚率比较高一些。
总而言之,我儿时成长的环境里男权氛围相当浓厚,而大家对此习以为常。由于受到男权规训,很多人无意识地维护现有男权秩序,默认男权是合理而正常的,这属于男权结构下的“无知之恶”,这才是男权最可怕之处。
我家里的情况有些不太一样。虽然家务劳动主要是我妈在做,父母也有一定程度上的重男轻女,但主要是我妈掌控着家庭财政大权,日常决策是以她为主,家庭内部更多的是协商的形式进行决策,甚至作为子女的我们也有一定的发言权。父母较为平等地对待我们,而不是像其它家庭一样实行严格的长幼尊卑制,然后偏爱甚至是溺爱男孩子,而我爸妈信奉着“溺爱容易培养出不成器的孩子”,时刻注意不会对我们太过偏心。
我个人观念相对比较激进,只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好孩子”,对长辈的“逆耳忠言”一直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实际上脑子里想着的却是“那只是你自己走过的路,你的看法未必适合我”,日常主要是根据自己想法行事,行事准则则主要来源于自己看书、观察和思考。
由于长期生活在相对保守的环境里,个人一直感到压抑和疏离,作为周围秩序的边缘人而存在,虽然有玩伴一起玩,但缺少志同道合的人,有些话题很难跟周围人讲。不过那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校园里,所接触到的同龄人,虽然兴趣爱好和三观可能有所不同,但是日常生活都是上课、考试和玩闹的事,也不用涉及三观。
大学前,我只是一个持有朴素平权观念的人,觉得各种重男轻女现象不合理,但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不会轻易表现出自己的想法,认为老师日常生活中基于性别的区别对待不太对,但其自己也不会站出来抗议;而且小地方信息比较闭塞,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女权相关内容。
高中时,除了课本以及偶尔从图书馆借到的老旧名著之外,日常看的是《中国青年报》、《青年文摘》、《读者》、《看天下》,周末能上网时也主要是玩游戏。
上大学时,我选择的并不是人文社科专业,日常课程基本接触不到女权内容,周围人的观念相对而言是偏保守的(毕竟我们学校所在地是著名保守派大本营山东),对女权主义和同性恋有一定的偏见。
“女权主义”一词在中国的政治社会语境中具有一定的负面意义,很多人提起女权主义时会面露拒绝之色,仿佛女权主义是洪水猛兽,让人恐惧和厌恶。这种反应本身就是对女权主义缺乏了解的表现,很多反对或厌恶女权的人,他们几乎没有读过任何关于女权主义的书籍,他们只是“本能”地反对女权主义。
这种厌恶女权的“本能”并非生理本能,而是社会和文化塑造的结果。一方面是男权结构的厌女症(misogyny)文化使然;另一方面则是建国以来的官方意识形态宣传使然。自由、民主以及女权主义等概念被宣传成西方世界的东西,很多人对女权主义有敌意,认为女权主义不符合我们国情,甚至认为女权是境外敌对势力试图对我们的渗透结果,目前连官方宣传也是如此,女权被刻意塑造成爱国对立面。而且一共的妇女解放运动和自改开以来逐渐引入的第三波女权浪潮存在不少差别。
前者更多依托于马克思主义叙事,以妇联等正式组织方式进行展开,提倡“妇女挺半边天”,关注劳动参与、经济和政治等宏观议题,一共时期并不存在一个独立于政党之外的女权运动,整个第三国际的政治谱系更多的是强调妇女革命主体观,本身并没有将性别议题拆分出来;目前引入的第三波女权以自由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为主,更为关注日常生活的性别歧视、性骚扰以及性别刻板印象等偏个人叙事的性别议题,以非官方组织和民间人士为主开展活动,由于利维坦的影响,新近引入的欧美女权思潮缺乏实践机会,一共时期的妇女革Ming观因为二共对激进变革叙事的淡化而逐渐转入学术圈。
目前公共话语空间中存在着一股“一共的劳动妇女才是女权,现在的女权只是想要女性特权”之类的声音,不少人认为英美女权属于资产阶级女权,不符合中国国情,通常他们会举证已经消失的一共革命劳动妇女的例子来反对当下女权,“前后三十年相互否定”。可以说这种对女权的敌视多少算是本土女权实践存在断裂的表现。
大学期间接触到一位来自广东深圳的舍友,是拥有比较明显的性别平权意识的人。
我舍友有时会给我们分享一些女权主义相关的内容,个人印象比较深的是艾玛沃特森的联合国女权演讲视频,我当时觉得还行,这位演员演讲得还不错,但也就如此了,事后也没有深入去了解她的女权主张,更没有去了解背后的第三波女权浪潮。
我舍友当时在我们学院里有一个已经出柜的男同哥们,他偶尔会来我们宿舍找我舍友玩。那时我对同性恋群体不太了解,甚至分不太清楚LGBT彼此之间的区别,对ta们感到陌生而好奇,同时又觉得同性恋虽然和异性恋不太一样,但是理应得到同等的尊重。
甚至当我的大学好友给我推荐波伏娃的《第二性》时,我也没有多认真对待,只是听她给我分享书中的内容,然后以自己所掌握的有限的哲学常识乱点评几句,就抛诸脑后了。
个人逐渐开始关注女权议题是通过网络社区。2016年之前,知乎平台规模还没有如今这么大,是中文网络少有的优秀内容平台,其中的社科板块有一些比较优秀的答主,ta们经常回答女权问题,自己看多了之后也逐渐对女权有一些了解。后来开始试着自己回答问题,期间顺便看了一些相关书籍和论文,对女权的了解逐渐加深。当然如今回头看那些答案都是很浅尝辄止的内容,但那也是自己逐渐了解到女权议题的第一步。
当然,这不是说自己目前对女权有多了解,我一直为自己没有在大学期间系统修过女权相关课程而可惜,认为自己在知识结构存在着漏洞,与专业修习性别研究课程的人没法比。由于自己大学时零散看过一些政治哲学和社会学理论书籍,女权理论相对而言并不算难理解,不过女权涉及的领域非常广泛,自己也只是对社会学和政治学相关的内容比较感兴趣,平时在输出内容的同时也在慢慢补充这一部分内容。
之所以参与到目前的公众号,是因为前年偶然原因进了某个知乎女权群,随着知乎的日益水化,有人提议在永远退出知乎之前能够建立起一个替代性的发声渠道。这就是我们建立这个公众号的初衷。
在参与这个公众号之前,我觉得女权主义者或女权行动派和自己没什么多大关系,也不认为自己是女权主义者,只是觉得自己出于好奇想要更多地了解女权理论,支持女权也主要是出于公共政治立场,对受到结构性压迫的女性持同情态度,但是没有想过要特意为性别平权做些什么。
在参与运营公众号的过程中,自己接触到越来越多的女权主义者,自我认同也变成了女权主义者。随着对女权了解的增多,越发认识到当下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而且基于自身对中国进入常态阶段的未来预判(在可预期的将来,我们将会长期处于“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阶段),也很难对性别平权前景乐观起来。毕竟目前性别平等状况正在逐年下降,整体环境正在保守右转,舆论空间在不断缩小,非官方组织的生存土壤也在式微。
早期的女权主义者主要是依赖于主流媒体,跟掌握大部分资源的政府机构进行合作,试图从制度内来寻求变革。而如今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兴起,新女权活动更多的是通过互联网来宣传和组织活动,也算是和欧美的女权转变趋势大致相似,各种平权运动都是通过依托公共话语体系来寻求变革。
只不过欧美的公共政治可以轻易转化为线下活动,同时还可以通过法律途径寻求变革,而大陆对线下组织极为警惕,人们往往只能在网上发声,一旦形成线下组织行动力,很容易被压制,相关例子数不胜数。近年来随着舆论的收紧,非官方组织的生存空间也在逐渐缩小,社交网络也面临着越来越严格的审查。
目前通过网络新媒体能做到的事情相当有限。网络上的女权活动深受权力、资本和媒介的影响。要想活着并顺便进行性别平权科普,既要表达相对敏感(女权诉求改变现状)的内容,又要尽量避免踩过线;既要保持相对严谨的态度,又要适应流媒体传播形式,使内容轻质化;既要诉诸情感共鸣以期达到更好的传播效果,又要平衡理性和情感,以免失去自己发声的初衷。
可以说,在当下做平权工作甚至是单纯知识科普发声,基本都是在钢丝上行走。自己也抱着做一点算一点、能帮一个算一个的态度去做事情,和那些专门从事抗争的人没法比。